匈牙利警方在铁丝网围成的边境线上巡逻。

难民迁徙路线及欧洲部分边境关闭示意图

自匈牙利关闭与巴尔干国家的边境后,大量难民改道从斯洛文尼亚涌入奥地利南部与斯接壤的边境小镇施皮尔费尔德。

澎湃新闻记者察看了小镇附近边境线上的状况。在这里,奥地利警方封锁了边境主要干道的路口,实施严格的检查措施。在现场维持秩序的军队,开始统一佩戴口罩和袖章。大量难民长期滞留在边境,附近20多个临时卫生间已有一些散发臭味。

边境小镇

澎湃新闻记者看到,即使是附近的居民往来边境也需要携带证件。如果是自驾,甚至需要检查后备厢。

每隔一小时会有两班巴士准时到达,每趟可以容纳差不多60人,巴士会把难民送往奥地利靠近德国的边境城市林茨。

边境线边上还有一条铁轨,驶过的火车从斯洛文尼亚开往奥地利。在9月的时候,很多难民会选择沿着铁轨一路走到奥地利。铁轨周边还残留着大量难民遗留下来的衣物。

边境地区的超市、游乐场都关门了,靠近边境有一家红火的夜总会,周末的派对海报上也已经写上了“取消”字样。当地唯一一家餐饮店还在继续营业,生意红火,一天差不多能够卖出200多份猪排。大量警察和记者到达边境后,食物都有些供不应求了。

澎湃新闻记者远远看到,斯洛文尼亚境内滞留的难民越来越多,黑压压一片排着队。

难民从斯洛文尼亚过境到达奥地利后,当地警察按照难民不同的来源分成4大区域,分别是叙利亚、伊朗、阿富汗还有其他。每个区域之间靠铁丝网和隔离带隔开。

从边境过来的难民告诉澎湃新闻记者,斯洛文尼亚军方现在非常严厉,大家排队的时候,都不敢说话,生怕惹恼了军方。

一名来自叙利亚的难民说,他已经被困在这个边境差不多快一个星期了,没有商店买东西,没有充电设备,一直没有和家人联系上。他也不想抱怨奥地利政府动作慢,只是希望直接放他们离开,他们不想排队坐大巴去难民营,而是想扒火车或者走路离开难民营。他们可以自己想办法去德国。

执勤的一位警察告诉澎湃新闻记者,他们已经在边境地区坚持了快一个多月没有休息,难民越来越多,每天的大巴只有那么几趟,根本来不及运转,大家都想稍微休息下,太累了。

傍晚,气温越来越低,在斯洛文尼亚地区,能够依稀看到升起很多烟雾,警察说,那是难民又开始烧火取暖了。

奥地利当地的一位媒体记者告诉澎湃新闻记者,马上奥地利就要进入冬季,夜间温度会非常低,他难以想象这些没有帐篷的难民如何过冬。

难民营的铁丝网被人剪了一些洞,几个年轻的难民在东张西望。警察立马就发现了他们,呵斥他们离开。警察说那些人想偷偷逃跑,不想排队等待。之前有一个人逃出来后被他们抓回去了。

多米诺骨牌

在另一端,匈牙利和塞尔维亚交接的边境,有着一望无际的黄绿色田野和点缀其中的茂密森林,7月之后,同样伴随着田野和森林疯狂滋长的,还有一片沿着边境线飞速蔓延、无法逾越的铁丝网。

从地图上看,匈牙利和塞尔维亚的这段边境线短小而不起眼,但对于从巴尔干半岛取道希望进入西欧的大批难民来说,这几乎是一条直线距离最佳的必经之路——在此之前,已经有超过40万人次的难民通过匈牙利,最终穿越奥地利,进入他们梦想的国度——德国和瑞典。

9月,匈牙利正式建成了这道高约4米、延绵109英里的“铁丝墙”,封锁了难民危机发酵以来,从匈牙利深入西欧最为重要的一条道路。尽管当时,匈牙利的这一举动遭受了大批指责,但随着排山倒海般难民的涌入,越来越多欧洲国家也不得不放下曾经的坚持,开始加入到“控制边境”的大军中来。

这是一场一触即发的“多米诺骨牌”游戏。

根据欧盟《都柏林公约》规定,在大多数情况下,寻求庇护的难民从进入欧盟范围的第一刻开始,他所在欧盟成员国就需要承担起审查难民庇护材料的责任,这也就意味着位于欧盟边界地区的各大“门户”,如意大利、希腊、保加利亚等成员国从危机之初就开始挑起不成比例的沉重负担,而位于欧洲内陆的德国则无需这么做。

然而狂卷的难民潮终于还是压垮了“都柏林体系”下的欧洲,在道义和能力之间徘徊的德国可能重启《都柏林公约》,并将10月21日之后到达德国的难民遣返回最初到达欧洲时的国家。

从地图上看,从德国南部的边境线向东南方向望去,“巴尔干路线”上绵延曲折地排列着奥地利、斯洛文尼亚、匈牙利、克罗地亚、塞尔维亚和保加利亚等多个欧洲国家。每一块排在“德国”之后的骨牌都在担心德国随时将会彻底合上大门。

奥地利在10月的会议之后很快宣布,在奥地利和斯洛文尼亚接壤的国境线上实行管控,搭建起铁丝网。斯洛文尼亚也不甘示弱,11月11日同样宣布已经在其同克罗地亚的边境线上开筑了一道长约3英里的障碍。

而匈牙利,这个在难民问题开始恶化之时就搭建边境铁丝网的国家,早已在9月就彻底完成封锁和塞尔维亚的边境线,仅留有几处边境检查点。10月匈牙利再度完成了其西南部同克罗地亚的边境封锁,令原本在塞尔维亚边境遇阻,转道克罗地亚的大批难民再次受到阻拦。如今,匈牙利政府正在同罗马尼亚接壤的国境线处继续搭建铁丝网,而这段国境线也是匈牙利南部国境唯一仍然向难民开放的一段。

紧随其后的还有克罗地亚、塞尔维亚和保加利亚。

欧洲议会议员奥格尔基•皮林斯基(Georgi Pirinski)的助理、保加利亚国会内政委员会的法律事务专家克鲁姆•扎尔科夫(Krum Zarkov)向澎湃新闻透露,“作为欧洲的外部边界,保加利亚目前非常努力地保护着自己的边界。我们在130公里的边界上建了30公里的防护网,即便如此,每天仍有200人越境。”

铁幕升起

“开放边境”一直是“欧盟一体化”进程中最令欧洲人引以为豪的成就,而如今,它正在随着一道道以飞快速度竖起的铜墙铁壁和检查关卡濒临瓦解的边缘。

1989年5月,就在匈牙利和奥地利两国的边境线上,两国外长做出了一个历史性的举动——他们剪断铁丝网,令厚重的“铁幕”第一次出现了一道裂缝。这道裂缝令许许多多来自民主德国的居民得以经由匈牙利,进入奥地利,最终来到联邦德国。也最终成为了推倒横亘了28年零3个月的柏林墙,结束东西方冷战的重要一步。

当地时间1989年6月27日,时任匈牙利外长居拉·霍恩与奥地利外长阿洛伊斯·莫克剪断了竖立于两国边境上的铁丝网。

1985年6月,法国、德国、荷兰、比利时和卢森堡五国在卢森堡边境小镇申根(Schengen)签订《关于逐步取消共同边界检查的协议》,也就是今天所说的《申根协定》——不仅是成员国的公民,还是获得合法申根签证的外国公民都可以在位于西欧的申根区自由流动,申根国家间的边境管控和检查点被正式废除。

对于许多欧洲人来说,申根区似乎拥有着团结、统一和信任的象征意味。时至今日,这片“申根区”已经拥有了26个成员国,覆盖160万平方英里,多达4亿人口可在这片土地上自由穿行。2015年则恰好是《申根协定》正式生效20周年。

“欧洲需要对此非常警惕,西欧接收这些难民的能力会很快消耗殆尽。很多移民已经进入了欧洲,但停留在了我们东欧国家。(由此导致的)风险是,到处都会竖立起隔离墙来,这与欧洲所致力实现的消除国界的想法背道而驰。”扎尔科夫告诉澎湃新闻。

而11月13日发生的震惊世界的巴黎恐怖袭击事件已经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袭击事件发生后,法国警方在现场的一名袭击者尸体旁发现了一本叙利亚护照,根据调查显示,这本护照的持有者10月曾在多个欧洲国家登记为难民。而根据指纹识别,另外一名恐袭中的枪手也曾在希腊被正式做过难民登记。

难民危机以来甚嚣尘上的关于“恐怖分子假扮难民混入欧洲”的猜测正在越来越多的证据中被坐实,边境管控和检查或将彻底重回欧洲大陆。

同济大学德国学术研究中心副主任郑春荣向澎湃新闻表示,虽然法国总统奥朗德和德国总理默克尔在巴黎事件之后还是坚持表示不能把难民和恐怖分子混为一谈,但在具体的难民政策上,欧洲对难民的管控必将收紧,有所甄别。

当地时间2015年11月18日,希腊莱斯沃斯岛上的一处难民营内,两位孩子指着地图上的德国与奥地利。 / 视觉中国 图

“从短期来看,随着越来越多的国家为了明哲保身都开始竖立屏障,会对申根协定,人员自由流动造成挑战,但如果这种情况依然长期发展下去,欧洲的一体化成果可能就会出现真正的倒退。”郑春荣说,“欧洲强调的是价值共同体,比如道义,比如人权高于主权,而现在,欧洲所强调的一些价值在现实中变得非常脆弱,这对于凝聚共同体的纽带是一种很大的侵蚀。”

“别再怀疑了,申根区的未来已经危在旦夕,而我们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欧盟理事会主席图斯克(Donald Tusk)在一场欧盟首脑会议中发出了如上宣言,“拯救申根区是一场和时间的赛跑,我们必须下定决心赢得这场比赛。”

每日数以千计的难民正在与时间赛跑,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一路向北。

在小镇施皮尔费尔德的边境上,澎湃新闻记者夜里看到,大巴车停止运营,难民开始陆续铺被子躺在地上休息。他们只能期待明天的巴士能够把自己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