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中国人来说,性生活的事情,一直被认为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即使在最亲密的夫妻之间(包括同居)也很难开诚布公、事无巨细地交流自己在性生活中的感受和体验。

所以当夫妻性生活上出现问题,人们往往更在意的是“治标”,如何提高或延长各种“指数”,却将彼此最真实的感受忽略。

因此,性治疗师的出现,更像是一个生活检查师。只有从生活中去看到性问题,才能真正地去解决性问题。

性治疗师童嵩珍的治疗笔记

(文中人名均为化名)

  • 小娟和小保是一对刚结婚的夫妻。小娟因前夫有小三而离婚,离婚后一年开始与小保交往。小娟因有前车之鉴,想找木讷又不会花心的,哪知婚后小保竟然会无法勃起。小保说,小娟是个女强人,做什么事情都是雷厉风行,看到她仿佛是看到了小学的老师,实在没有心思了。

  • 黄女士写的治疗反馈:“三月前我俩领了结婚证,婚前都没经验,婚后一直没开始过。一要做爱我就怕,老公更怕。我怕痛,他怕伤害我,就这样我们就采取一种相互磨蹭的方式进行性爱。”

  • 佑钧说他有阳痿的问题4、5年了,看性教育片的时候没问题。他说喜欢看一些有关女性弱小,男性威武的片子。一直以来他都是偷偷的看。有一次不小心被老婆发现了,老婆打骂他恶心下流,之后再也没有办法在老婆面前勃起。

  • 丽华第一次治疗的时候脸色很差,一躺在床上就紧张。她说婚后一年怎样也没法完成夫妻生活。脱光衣服,身体就不由自主紧张,总是拒绝老公。“结婚前,爸妈总要我们矜持,晚上10点以前一定要回家,和男性交往一定不能发生任何的性接触,一旦违规会被当成坏女孩,我哪里会知道,婚后竟会不敢过性生活呀?”

  • 黄姐没说两句就又开始哭了,然后又开始骂老公无能。这是她第二次来治疗室了。她之前说即使脱了裤子,老公还是没兴趣。老公这次才松口说:“她脾气太坏了,我实在和她过不下去,但因为孩子,我只好忍耐,最后能有的一点尊严,就是我不和她做爱总行吧。”

  • 支先生快50了,生意很忙,他也坦白自己常出差,生活压力大,自然性欲就衰退了。治疗的时候他甚至遗忘了自己的手表。但是他老婆才20多岁。“每次我回家她都会找机会摸我,但我总觉得做爱就是那么一回事,没什么特别的,常常是能拖就拖,最后感觉她真要生气了,我就就范一下,到后面经常不欢而散。”

  • 这是我在大陆碰到年龄最大的一对夫妇,快70岁了。爷爷说他们夫妻关系很好,结婚50多年了。一直都有性生活。爷爷说:“我多希望我们还能继续有性生活,因为这样生活才不至于只剩下吃饭和看电视。”

  • 李先生在会谈室坐下时,椅子不时发出“唧嘎”的声音。在给他测量的时候,发现他的外露长度只有3公分不到。“我就是没有体验过真正的性交。我太胖了,阴茎藏在肚子上的油里,长度不够进入阴道,这对我而言真的太丢脸了,因此,得到发泄的方式就只能在被子上摩,棉被就是我的性伴侣.....我对不起老婆!”

  • 来自天津的吴先生说,“能不能通过飞机杯锻炼耐力,我也想要超过20分钟的耐力,因为男优个个超过30分钟。”其实这都是被电影的剪辑给欺骗了。做爱超过10分钟已经是正常,很多人被剪接出来的画面给忽悠。根据世界男性医学会2014年的研究报告指出,要使一位女性要达到高潮的时间约为7.2分钟。

  • 黄先生来自上海,他是一个标准的科技新贵,但他的生活却除了工作就是游戏机。“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与真人互动。年纪近30,家人催得紧才勇敢来求治的。我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爱知道怎么做,但不知道一开始时女性要怎么相处,要怎么追呀?”

“你不觉得我很伟大吗?”童嵩珍将自己的职业视为一种荣誉。

“我完全能够理解每个人在性上不敢和人说的部分,并且可以包容任何性上会发生的糗事而不做道德上的评论。”

而当初准备踏入这行时,老师告诫她吃这碗饭,你一定会饿死;朋友劝她对于这个只存在于海外的陌生职业,人们会不自觉地把它跟性工作者画上等号。童嵩珍纳闷儿:这是一件帮助人的事情啊。她反倒更坚定了:“我最重要的角色就是替性治疗师正名。”

“性知识缺乏是很多患者出现问题的原因,这样的比例在大陆特别高。”2013年,顶着“台湾第一性治疗师”的名头童嵩珍来到了大陆,与医院合作开办诊疗所,差不多三年的时间里,对于治疗过的3000多例案件,这是留给她最深刻的印象。

今年2月的一天,30岁的吴剑带着妻子到童嵩珍的诊所进行性治疗。

治疗室里不时传出吴剑和妻子的笑声。

患者吴剑(化名)在接受性治疗。

吴剑一家五口人挤满了诊所,这是他们第三次求医问诊,家长更关心的是子女的生育问题。结婚已经三年,吴剑妻子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双方的父母开始着急了,买了各种补品,也去做了检查,排除了生理上的问题,全家人百思不得其解。

通过会谈,童嵩珍了解到前来求助的吴剑夫妻对性的了解实在太少。丈夫说他不知道如何去面对他的器官,而妻子也从来没有看过其他人的器官,或者了解过相关性知识。丈夫不提需求,他们就这样过了三年。

童嵩珍用自制的性器官玩偶在和患者示范交流。

比起“患者”或“病人”,童嵩珍更喜欢用“个案”这个词,性障碍在她眼中并不是病。“个案”们在疗程中首先要向治疗师吐露性事的困惑与纠结,再躺在治疗床上接受行为治疗。

在美国的课程中,她开始明白国外为什么能用自然的态度去接受性,重要的不是用什么方法,而是在性行为中伴侣双方的感觉。

来自人民大学性社会学研究所所长潘绥铭教授四次全国调查结果显示,虽然大多数中国人都相信,婚姻与爱情应该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在21世纪里,中国夫妻对于自己的婚姻的满意程度,在不断地下降。

在已婚者当中,对婚姻非常满意的人(红线)一直在明显地减少,已经从2000年的74%减少到2015年的60%。也就是说,真正实现婚姻美满的夫妻,在短短15年当中就减少了14个百分点。

与此同时,对婚姻不满意的夫妻(绿线)则在缓慢而持续地增加,从4.5%增加到9.9%,翻了一番还多点。虽然十分之一这个比例不算高,但是如果换算为绝对数,那么在当今中国,至少有三千万对夫妻不满意自己的婚姻。

中国性学会理事会顾问马晓年教授曾表示,国内现阶段只有在义务教育阶段会有涉及生理课程,而且很多学校会选择性地过滤掉这些课程。而成年人的性健康教育基本没有。另一方面,根据调查,40岁以上的男性和女性患有性功能相关障碍的比例达到30%以上。

“这是性教育的问题,”童嵩珍说,“但是从教育源头上改变非常困难,台湾地区70年代就开始把性教育推向义务教育,但至今还是只有少数人愿意把性摊开来讲。社会新闻那么多有一半都是性侵,愉悦的性几乎没有提及。”

童嵩珍的治疗室内有男女性器具和测试用具,用于“个案”的物理治疗。对于女性个案最常见的阴道痉挛(俗称“性交恐惧”),性治疗师会对个案进行安抚与帮助,尝试型号从小到大的男性器具,让个案逐渐脱敏、适应;对于男性个案常见的阳痿、早泄等情况,则有硬度测试仪帮助判断障碍程度,同时,性治疗师会借助男性器具教患者如何进行自我按摩,并给他们布置“家庭作业”,配合课时的治疗。

会诊室,童嵩珍通过图例与病人进行性知识方面的交流。

“性治疗师是一个在国外已经存在已久的一个职业。但是在国内还是属于一个比较边陲化的行业。最主要是因为性治疗它横跨的领域很广。包括心理学、社会学、医学很多的部分都夹杂在一起。”童嵩珍说。

“2013亚太地区性行为和性满意度调研报告”显示,尽管性健康问题对于性满意度、两性关系都造成了严重的影响,然而更加令人担忧的是人们对于性健康问题的认知和理解存在很多误区。

有数据表明中国人相比亚太其他国家或地区的人更加倾向于认为早泄是一种心理问题,有将近一半以上的人误认为早泄是由于疲劳、压力、焦虑引起,有超过25%的人认为性健康问题基本上都是同一种病。

在整个亚太地区导致早泄患者没有去医院的最主要因素55%就是缺乏对于疾病知识的理解,而这个比例在中国更高,达到了68%。中华医学会男科学分会候任主任委员姜辉教授认为,人们应该多了解正确的性健康知识,有问题及早找医生解决。

还有另外一个统计数字可以证明夫妻爱情在减少。

在最近5年里,经常进行“日常亲昵”的中国夫妻,也减少了。

夫妻之爱,并不仅仅是嘴上说,也不仅仅存在于性生活之中,而是更多地表现为双方在日常生活中,是否经常互相亲热,包括亲吻、拥抱、抚摸等等。这在学术上叫做“日常亲昵”。

上图中所表现出来的情况是很严重的。从2000年到2010年,夫妻的日常亲昵在不断增加,而且达到了非常理想的81%。

可是在最近的5年当中,夫妻经常从事“日常亲昵”的比例,一下子就降回到15年前的水平之上,只有62%的夫妻这样做。这意味着,中国夫妻在日常生活中迅速地相互疏远了,退回到本世纪之初。

治疗的时候,一位患者紧紧握着童嵩珍的手。

在中国性学会理事会顾问马晓年看来,性问题对很多人来说并不陌生了。但是,不少人并不知道如何做才能让自己的“性”更加健康,而且受传统观念的影响,尤其是男士,出现健康问题往往羞于启齿,更不愿到正规医院向专业医生求助,而是选择自己悄悄上药店购药或向民间寻求所谓的秘方。女性就更是忌讳、羞涩,很多到一定年龄的女性,基本长期处于无性状态,或生活在无性的婚姻里,导致生活质量大打折扣。

经过2小时的治疗后,吴剑夫妇走出了治疗室。童嵩珍说在治疗室的时候,他们很紧张,都不能坦然面对对方,这一次主要是让他们放松心态,对性有一个正确的认知。这次给他们布置了家庭作业,需要回家练习。下一次治疗的时候,将会进行生理干预。

“性是压死骆驼最后一根稻草。”很多人认为性关系是导致夫妻之间不和最主要的因素。但是从童嵩珍多年从业的角度来看,在一般夫妻关系之下很多人已经有了各种问题了,性只是被看见的一个事实。

童嵩珍在诊疗室安抚前来就诊的女性。

“大家都会觉得它可能不是科学化,但我个人认为,其实人跟人之间是有感情的,我们不能够把我们的性治疗完全医疗化。”